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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4|【防盗】(2 / 2)


“可北边儿还在打啊……”

“嘘!”

方金芝坐在驴车儿里,默默听着百姓言论,斜眼一瞥,流露出些许不屑之情。

为了这么点儿朝廷恩赐,就对狗官们卑躬屈膝,俯首称臣,也亏得是“上应星魁”的梁山好汉!

潘小园跟她挤在一个车儿里,此时忍不住微微脸红。她自己当然不在乎什么“封妻荫子”、“飞黄腾达”,可梁山上有的是人在乎――远不止宋江一个。她往日既曾以梁山为荣,此时也免不得微微羞耻,说道:“百姓传言定有夸大之处,不能尽信。”

不知梁山眼下是何状况,不敢贸然进入水泊地盘。于是在郓城县下辖的一个小乡村里停车打尖,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。

一行七人――除了潘小园自己,便是方金芝、包道乙、郑彪三个明教骨干,一路上已经跟新加入的周通、扈三娘混熟,虽然尚有语言障碍,起码磕磕绊绊的相互能听懂。再就是自称来淌浑水的史文恭,虽然无门无派,但见识极广,路上躲避官兵山贼,七成时间是他在拿主意。

当然,当着周通和扈三娘,谁也没有傻到把他的真名透露出来。潘小园只说他是江湖朋友史三郎,此次是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”。周通纵然想刨根问底,有一天冒冒失失想跟他比试。不知两人是怎么比试的,但周通此后再也不问了。

严冬霜寒,乡野客店小房间里,围着一团火,谁一开口,谁就是口吐白烟。

潘小园低声分析:“听百姓的口吻,一百八人接受招安,一个不少。而且马上接受圣旨,不日便要出兵南下,和明教互相火拼。咱们必须在他们离开水泊之前,把山上的状况弄清楚。”

方金芝听到“和明教互相火拼”,忍不住跟包道乙对望一眼。

潘小园立刻说:“这事连百姓都知道了,侬阿爸不会毫无耳闻,不用担心。”

周通提议:“是不是得派个人先上山去观望观望……”

他提议“派个人”,自然是把他自己排除在外了。他自从“外派”以来从未回过山,这两天所见所闻,梁山已非复吴下阿蒙,成了高牙大纛、砥兵砺伍的“正规军”,居然颇觉陌生,让他心里也有点犯怵,不敢贸然上山。

包道乙懒洋洋说:“阿拉对梁山地理勿熟个,侬几个谁的轻功高?”

扈三娘冷笑一声:“熟也没用。梁山四面环水,过不了水寨这一关,别想……”

忽然刷的一声响,史文恭猛然起立,钢刀半出鞘。

包道乙吓得往回一缩,顺带把方金芝拉到背后:“侬勿要动刀动枪个……”

史文恭不理他,钢刀摆在桌上,低低问一句:“时迁,是你么?”

潘小园大惊失色,上下左右看看,哪有半个陌生影子。

周通也睁大眼睛,失声叫一声:“时迁兄弟?”

静默半晌,只听房梁上一声轻笑,声音非男非女,紧促尖锐,俨然干戈烈烈。

“倒是好玩。该死的人没死,不该来的人却来了。”

盗门瓢把子鼓上蚤时迁,纵横江湖多少年,唯一一次失手,就是栽在房梁底下这个史文恭手里。当日史文恭造访梁山,时迁偷听他一句密谋,转眼就让史文恭发现踪迹,狼狈逃窜之间,罗盘都给摔坏了,丢在地上找不着。

此事让时迁视为奇耻大辱,之后金盆洗手三个月,专心提升自我,无心业务。

因此再见着史文恭,时迁也只敢埋汰这么一句。更别提跑回梁山报讯说史文恭原来没死――又没人付钱,何必徒费辛劳。

潘小园转转眼珠,轻声接话:“瓢把子大哥,连日不见――跟着我们多久了?”

“没这个闲工夫。”片刻之间,头顶的声音换了个位置。底下七个人齐齐一转头,还是什么都没看见。

立刻追问:“梁山眼下怎么样了?武松武二哥在何处?还有没有人……”

时迁的声音更加刺耳:“客人若是求谍报、探声息,请屏退闲人,按规矩下单。”

都成了有军衔的朝廷兵马了,还有闲心接单子。潘小园觉得这人一辈子也就是盗贼命了。

而方金芝三个人直接听傻了。听说过梁山上有这么一位神出鬼没的贼王,没想到三人自诩眼力不错,三双眼睛快瞪成六个铜铃了,连一片衣角也看不见。

潘小园心中一动。时迁虽是地煞好汉,算是半独立于梁山之外的。眼下梁山大军整顿待命,他还有工夫出来闲逛――更别提,那石碑上的座次排位,似乎对鸡鸣狗盗之徒颇有歧视,把他排得挺低,瓢把子大哥不一定认同。

轻声笑笑,跟同伴们做个安抚的手势:“我出去跟他单独谈。”

几个人同时站起来:“不成!”

潘小园不以为意,朝大伙投去一个坚定的眼神:“合作过,有经验。”

倒没人质疑她。方金芝一路上已经听周通大吹特吹,潘六娘当年是如何在断金亭用算学狂虐蒋敬,赢得满山尊敬。圣女大为赞叹,之后潘小园就算是再口出狂言,她也不得不信上三分。

披件厚衣裳,出了小客店,只觉冷风割面,树枝被吹得噼啪作响,裙角一下子斜飞起来。

时迁喜欢在险恶之地出没。无声无息地把她引到一座荒山脚下,小路尽头。她心中默念着“盗门规矩不会让客人受伤”,一边手软脚软地往前挪动。

终于,风声微微弱下来。听到不远处几声叽叽咕咕的兽鸣。

“客人想知道梁山眼下是何状况。”

她连忙点头,“嗯,还有武松,他是不是……”

“这是第二单?”

潘小园没脾气,点点头。

“还有么?”

她下决心,低声道:“第三单。守卫金沙滩关卡的几位大哥,要让他们饱饱睡上一夜,可有办法?”

风声回旋,听不到任何回音。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难道时迁已经溜号了?

一动不动等了良久,突然,头顶一阵磔磔怪笑。

“哈哈哈,原来客人今日是来算计梁山的?客人难道不知,我时迁与梁山众兄弟聚义结拜,上应天星,生死一处,你却要我背叛山寨……”

潘小园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,热热的汗渗出鼻尖。

不敢接话,屏息静听。

“……得出三倍的价钱。客人若是同意,请往前迈步。”

她几乎要笑了。长吁口气,迅速上前一步,“何时开盘口?”

“今晚。”

“何时收买卖?”

“付钱么?时某自取便是,不劳客人辛苦。”

……

三言两语,和时迁接头完毕,慢慢回转身,循着原路往回走。黑暗仿佛帘幕一样,渐褪到身后。

面前扑闪闪几个火把。扈三娘迎头跑来,一把将她拽住。

“你去哪儿了?那么许久,我们寻了半夜也没找到!”

潘小园大惊。不过是在僻静处和时迁说了几句话,怎的还劳同伴们寻了半夜!

更加不敢小觑这位瓢把子大哥。匆匆回到客店,将大伙集齐。

“咱们出发。边走边说。”

史文恭帮她把那包最沉重的行李背起来。用力一拎,脱了力,直接退后两三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