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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京房价贵上天了,眼下住得还不如以前的一半宽敞。

忍不住推开吴月娘夹来的一筷子菜,探身看看窗户外面,自己宅子拐角处的灰壁上,就张牙舞爪的贴着个反贼武松的通缉令,跟其他几个人,什么鲁智深、李逵并肩而立,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,这才心头略安。

身边温言软语,敷衍着讲了几句笑话,那边玳安又把他叫出去了,神秘兮兮地说:“爹,那个四娘子所在的点心铺子,派人来送礼啦。”

西门庆听见“四娘子”三个字,不由得一愣神。差点忘了自己还曾有那么位四娘子了。

问出送礼的数额,又不屑地哈哈一笑,说:“礼收了,人送走吧。”

倒不是他要有意怠慢人。接盘了他西门庆的女人――即便是不要了的女人――就得做好被他膈应的准备。这里是东京城,以他的身份级别,强夺民女的戏码玩不开,他也没那个闲工夫。不过他也不打算就此忍气吞声。过几日闲下来,不妨带人去那个点心铺子坐坐吃吃,好好臊臊她那个新男人。万一孙雪娥旧情不忘,给那点心铺子房顶上刷两把绿漆,他也是十分乐意的。

*

燕青吃个闭门羹,意料之中。他挨在人群里,不慌不忙地听着高墙内聒噪喧哗,几桌子客人附庸高雅的高声谈笑,酒令行得不伦不类,三句话不离对西门庆的阿谀奉承。要么就是低俗难听,韵脚都合不上。

听着有人卡壳了,“我有一枝花……那个、那个……今晚带回家……颠倒*、好不尽兴……”

墙内一阵哄笑:“不成!这个不成!连个‘酒’字都没有!”

燕青在墙外,一阵技痒,高声回一句:“我有一枝花,我斟一斗酒,惟愿花心似我心,几岁长相守。”

里面一下安静了,听得窃窃私语:“这是……谁家的小厮?不对不对,应该是个客人……”

燕青微微一笑,不慌不忙,继续对出三四句:

“我有一枝花,花酒满筵有,酒满金杯花在手,休问南辰共北斗;我有一枝花,花酒平生友,饮罢了、三杯两盏,付予诸公手。……”

拆白道字,顶真续麻,本就是他从小的长项。今日一语惊四座,他自己也有点惊讶。想了想,并非自己修为突增,乃是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这西门庆府上,“有文化”这三个字,门槛颇低。

这下,里面一连串的“请进,快请进来!”

燕青整整衣襟,信步进了西门庆家大门。

*

天幕渐暗,雅间之内,一方小桌,桌上点着一盏孤灯。

燕青脸颊上两抹晕红,双目微饬,目光却还是明亮的,甚至比平日更多了些冷冽的气质。

潘小园端起热水壶,面前的几盏茶沏上,问:“如何?”

燕青笑笑,环顾店堂,先说一句:“表姐,等咱们有钱了,得把这店面重新装修一下子。今儿小乙算是见识到东京贵人家里,都是怎么个装扮了。”

旁边周通粗声一笑:“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,咱们又不做贵人官老爷,有钱了不如吃喝!”

胸无大志,却也务实。燕青朝周通微笑一笑,接着说:“打探出来了,那西门庆确实是蔡京门生,眼下正打得火热,是什么三司里的朝散郎,算是个七品官儿,但近期可能还会再升。”

潘小园点点头。旁边董蜈蚣好奇:“他倒知道何时会升官?”

燕青冷笑:“按他的出身本事,升官倒是比赚钱难那么些个。但朝廷里的‘六贼’,让他巴结上好几个了。那个王黼,公然卖官鬻爵,小乙今儿才算开眼界,‘三百贯,曰通判;五百索,直秘阁’,看碟儿下价,方便快捷。”

原来还是买官。潘小园心里默默呸一声,问:“还有呢?”

“嗯,他为人谨慎多疑,家宅守备森严,贴身还带着两个护卫,看样子,本事都不逊咱们梁山好汉的手段。”

潘小园漫不经心转着茶盏子。这么一来,把他神不知鬼不觉绑到梁山的计划,看起来多有艰难。

“还有呢?他名下的产业什么的……”

燕青忽然摇头一笑:“既是做官的,如何能从商!我只是杂七杂八的听宾客们说,他在东京郊外有些田产,此外便没什么了――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财,想必是祖上积累?”

潘小园倒吃一惊。看来风门所说的那个“合昌解库”――在东京城还开出分号的当铺――并非西门庆的公开财产?

想想也是。一个做官的,乡下置点田产无可厚非,闲钱购置些商铺房屋也说得过去;但同时开着暴利的当铺剥削百姓,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。因此这只能是他的秘密产业。

暗暗把这个新情报记在心里。问:“还有吗?”

燕青慢慢喝着茶,神色突然一瞬间的忸怩,接着爽朗笑道:“这人也真不讲究,直接让那个过生日的小妾出来敬酒谢客了。打扮得倒像个贵妇人,穿金戴银的,头面首饰也都真够讲究……”

潘小园扑哧一笑,然后意识到什么,忍不住茶水都几乎喷出来了。李娇儿今日不管扮成何种雍容华贵的模样,以燕青的眼光,她以前的老本行是什么,他可是一览无余。

旁边一起开会的周通、董蜈蚣,听了燕青口气,这会子眼睛同时一亮,问道:“姿色如何?”

燕青知道西门庆跟“表姐”是对头,也就不给他的家眷面子,刻薄了一句:“再减个三十斤分量,约莫能在不入流的酒馆里当个小花魁。”

周通董蜈蚣会意,吃吃的低声笑起来。潘小园轻轻白了他们一眼。

待要再给大家续上茶,燕青却看了看她,欲言又止,“表姐……”

潘小园还是给他冲了第二盏茶,笑盈盈道:“怎么了,吞吞吐吐的。”

燕青纠结了好一阵子,终于还是说出来了:“小乙话说在前头,这可不是我本意,我可什么都没做……”